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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rolluvia's Inn.

蓦然回首

太久没动笔了,以至于当我前几日收拾杂物,抖出一沓厚厚的稿纸时,竟有一点恍惚。细数那熟悉的字迹,抚摸着已然发黄的皱褶,那个在昔日里孤灯下疾写的身影,穿过时光,变得栩栩如生。

      我曾经对日记这种东西嗤之以鼻。生活总归是平淡的,即使清风,也泛不起多少涟漪。又何必不厌其烦的像机器冰冷的运行日志一样把它们记录下来呢?还美其名曰:记录生活。可是,当颤抖的目光落到文章完结后匆匆标注的日期上时,我愣住了,心中的坚冰悄然融化。原来,当我们默默前行许久时,蓦然回首,那些平淡的日子竟神奇地统一起来,化为同一张灿烂的面庞。那是过去不知觉中度过的日子熠熠生辉的模样。钟表不能倒转,太阳也不能从西方升起,而我们也永远回不去了。那些离去的日子留给我们的,只有余温犹存的字迹和或许早已忘却的记忆。

      我翻到在去年春天写下的一首诗,在一本书的扉页上:

如果你在哪

遇见了我游荡的灵魂

请告诉他

不要回来

城前的繁花依然凋零

粗壮的树枝即将断折

让他继续游荡吧

去看看海滩上闪烁的贝

和撒哈拉里觅到的星影

最后的最后

不要忘记我

我在耸立着高墙的孤城中

等你回来

      深蓝色的字迹明明轻描淡写,却力透纸背。几百天后的现在,我早已忘记原来在那个凛冽早春的一个晚上,有个少年痴痴地望着窗外一角的天空,心中满是茫然;我更不会记得,在那个少年心中,曾有无限的勇气和远方的畅想。或许诗句本身朴实无华,用词滥劣,或许多年后连纸张本身也腐朽不堪,可他承载的,却仍是那个少年,坐在深夜铺满露水的台阶上,思索着自己的未来。

      今年夏天,我去了一次日照。夜晚的山海天,行人不多,路灯灭的很早,零星的车灯映出建筑模糊的轮廓。踱步到沙滩,望向海,眼中所存的只是一轮明月,在平静的海上泛起粼粼的白光。更远处的沙岛上,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,金碧辉煌。我忽的想起张若虚写过的“人生代代无穷己,江月年年望相似”。他老人家在几百年前写下这诗句,感叹自然恒久和个人生命之短暂。而在几百年后,人们竟也在借此表达这样的情感,而他本人却早已被“代代无穷已“的洪流挟去。又想起王羲之说”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“,几百年后,这句话本身竟也以”昔“而存在。当我们化为灰烬,尘埃落定,大概也只有这些文字,可以承载我们的生命。王羲之也一定懂得这个道理,因为他”录其所述“,期盼着后人能”有感于斯文“。

      我当然不奢求如此矫揉造作、粗制滥造的文章可以流芳百世,可总得有些东西,在记忆被时间抹净后,记录下过去的我,记录下我也哭过、笑过、得意过、失望过,我也曾热烈的生活过,这就够了。

      前几天有个朋友联系我,说想念我熟稔的文风。在屏幕前,我呆呆的笑了。我原以为本就在边缘地带的我没有人留意,以为自己只是一颗沙砾,在全世界飘过而留不下一点痕迹。这样随心所欲的杂言乱语可以得到认可,确实是我的一件幸事。

      依稀记得我第一次试图写些什么的场景。那是个雨天,我忘拿钥匙,坐在家门前等母亲回来。天气很冷,有雾,地面湿透了,我单薄的衣服不足以保暖。望着凄冷的大街,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思索我及其我身边的一切,试图记录下那些稍纵即逝的人和事。这个过程是如此的自然,以至于许久以后的某个瞬间,我猜猛的意识到他的存在。如同人类思索了三千年的问题”人从哪里来“一样,这种思索不受任何外界的驱使,更不是某种意志作用的结果。这是一种自发的过程,来自生命本身的渴望。于是,一场盛大的闹剧拉开序幕,至今仍未散场。

      这些文字写的异常艰难。一是太久没有动笔,手感生疏,二是抬起笔尖,无数的回忆涌来,我单薄的身体无法承受。只好坐下来,与他们和解,一点点化解隐藏的时光中的纠结与羁绊。最后,蓦然回首,只看到他们站在时间的阴影里,笑得灿烂。

— 2023年10月9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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